www.xqxs.com,最快更新饮朕止渴 ! 是夜,江上烟涛浩渺,静寂无风。 梁荷颂傍晚又独自喝了两小杯酒,有些发晕,是以早早回船舱自己的屋子睡了。可她一闭上眼睛,满脑子都是童年那些不堪的回忆:二婶的尖酸刻薄,梁书蕙的诬蔑陷害,还有梁纨的觊觎骚扰。 她也是倒霉,人渣都给撞上了!不过归根结底,他们的动机是一样的:没有将她梁荷颂当做自家人,她哪怕多吃他们一颗米,都是对他们的亏欠,都是浪费他们的粮食,只要她在他们的屋檐下多呆一分钟,那都是浪费他们的物产——尽管那屋子是爹爹留下的。 二叔一家对她的厌恶、鄙视,才是根源。他们就是讨厌他们兄妹。 船身摇晃,耳边似有沉沉浮浮的窸窣水声,梁荷颂翻来覆去,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,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从前的事儿。 从前二叔还是个穷秀才,连媳妇都讨不到,还是她爹娘撮合下,找到了新寡无依的二婶,才成了家。连二叔那芝麻小官儿都还是爹爹举荐的! 她真恨不能将梁纨一家子都吊起来抽一顿,问他们良心被哪只狗吃了! 门吭吭吭地响起来。 “夫人,睡了吗?爷让您一起去赏月。”康安年的声音。 梁荷颂醉得迷迷糊糊,没好气。“不去。月……月亮,又没挂在我脸上,找我个什么劲儿。” 她傻了才会跟着去被人利用,去捅哲颜哥哥伤口。 她实在心情不好,在皇宫里憋憋屈屈、小心做人,还有厉鸿澈这条捉摸不透的冷面狼,借着晕乎劲儿,她真是想发泄一回。若说真心,她不想得宠,也不想不得宠,只想安安稳稳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,然后看着哥哥高官厚禄,平平顺顺,也就足够了。 梁荷颂又睡了一会儿,忽然感觉门开了。 “不是说不必来喊我么?出去……” 油灯亮起,有脚步声出去,门关上了。梁荷颂以为是来人走了,却忽然感到床边那方一塌陷,似有人坐上床来! 这场景和一下就让梁荷颂想起了在二叔府上,被梁纨觊觎的回忆! “谁?!” 梁荷颂猛地缩到床角里。 船舱随水流摇曳,风吹开小窗灭了灯,猛然一黑!好在,月光也跟着从小窗流进来,像是一地白沙。此时,沙中立着个黑色的高大人影,黑乎乎的一团,之可见袍裾和长发在轻轻随风飘。 “哭什么?” 带着温暖的大手穿过霜白月光,摸上黑暗角落里她的两颊上。 梁荷颂猛地一颤。 厉鸿澈体会到那一颤,是极度的恐惧!她在怕什么?这一双眼睛犹带惊醒的眼泪,厉鸿澈还从没看见她这么恐惧过。 这女人看起来弱,但接触久了你才发现那些弱都是来博取你同情,好利用来达成目的的。尽管,这利用到没有什么坏心思。 好在没有坏心思,不然早收拾了她,哼。 厉鸿澈是来跟她算白天拿笔帐的,是以脸色有些冷,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,便忽然怀中狠狠一撞,——梁荷颂扑过来,死死抱住他腰。 厉鸿澈本因佳人软玉身在怀,微微心软,但一听—— “哥哥,你怎么才来……颂儿害怕,颂儿怕……” 哥哥…… “你又把朕……当做了你哪个哥哥?”厉鸿澈冷声,想推开梁荷颂,但她双手扣在他腰后扣得紧紧的,“是你的郝哥哥,还是哲颜哥哥,或者其他朕还不知道‘哥哥’。” 在厉鸿澈怀里蠕动着摇摇头,梁荷颂藤蔓似的缠着厉鸿澈腰,紧紧的。笑着咕哝出四个字——“你,你猜猜?” 一股酒气冲进厉鸿澈鼻子,让他不禁皱眉。她偷着喝酒了。 “你仗着酒劲儿,倒是敢调戏起朕来了。”厉鸿澈训斥的语气说道后头情不自禁带了丝儿笑,可这笑还没来得及在颊面绽开,便—— “啪!”梁荷颂撩起厉鸿澈的袍子,狠狠一巴掌打在厉鸿澈紧俏的臀上! “哥哥坏!”她同时嘴里骂道。 “……”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。从小到大,还从没人敢撩开他袍子打过屁股!厉鸿澈脸色发青,梁荷颂扬脸笑呵呵的。 “梁,荷,颂!”厉鸿澈刚警告了她名字,便臀部一揪的疼!疼得厉鸿澈好看的眉毛都抽了一抽! 这个,女醉鬼! 梁荷颂咯咯咯的笑起来。 “很好笑?” “……”梁荷颂又拍了他后面一巴掌。 “很好玩?”厉鸿澈几乎想吃人! “……”她顺着腰,乱摸,还拉他的手一起来,摸着摸着,明明在后面的手就往前头移动了!“尿,颂儿要尿……” “……!!” 她当还没换回身子! “你这女醉鬼!”厉鸿澈忍无可忍,打算给她个教训,顺便将她折腾清醒些,却不想他一伸手就不得了!怀中的小女人忽然呜呜大哭起来,像个孩子一样,哭得全然没了章法!对他又打又抓又踢,嘴里还骂骂咧咧着畜生云云。 她又嫉妒恐惧起来,嘴里话都说不清楚了。但厉鸿澈有一个名字却听得格外清晰——“梁纨”! 梁纨,是她的表哥。难道……厉鸿澈皱眉,有一股让人胆寒的阴戾,从眼底升起…… 将床上的女人安顿好,厉鸿澈出船舱来,对冯辛梓吩咐了几句,独自在船头看了一会儿月亮。 江上看月亮,更有一种浩淼飘荡的美感!久在皇宫,自他当上皇帝,便没有再看过这样的景色。这番久违的场景,倒是让他不由想起年少时的一些旧事…… “皇叔。” 不需回头,厉鸿澈便知道是厉哲颜了。因为他身上有一种熏香的味道,是他从前教他调配的。 “你有话问,就直说吧。” 厉哲颜打量着浩淼天空之下,厉鸿澈半明半暗的侧脸。 “我只想知道真相。” 若他还傻乎乎的将皇上当做颂儿,那才是蠢了。颂儿是不会弹琴的。更别说即兴创作了! “如你所想。”厉鸿澈只说了这四个字,回头淡淡朝厉哲颜看来。 厉哲颜唇紧抿如霜,沉吟了许久,才松了紧握的拳头。“我与尚书千金的事……皇叔都已经知道了?” “你指哪件事?” 似乎这句话很艰难,厉哲颜鼓了好久的勇气,才开口。 “哲颜说的,不是婚事。” 不是婚姻嫁娶的那件事,而是另一件,让他无法启齿的事。 水浪声翻来,船身微微摇晃,让梦中的人更添好梦。 “嗯。” 厉鸿澈的声音被水浪雕刻得越发平静。年轻,而又有着经过风浪历练后的沉稳。 “哲颜早前也猜想,皇叔定然知道了。”不然,以厉鸿澈的性格,以及对他这侄子的照顾,定然会成全他们双宿双飞。 厉哲颜心下无限酸苦,是他,亲手破灭了自己的幸福。 “是哲颜失足铸成大错,让皇叔失望了。” “人都有犯错的时候,你还年轻。” “有些错能犯,有些错,一犯就是一辈子的错过。”厉哲颜微微无奈,远眺江面,天上那盘银镜碎裂在江上,千片万片,沉沉浮浮,如同他与梁荷颂的那段感情,破碎万片,只能随波飘远,再也不可能重圆。 “其实,我不适合颂儿。我能喜欢她,却照顾不好她。皇叔性子沉稳,与颂儿活跃的性格正好互补,很合适。” 厉哲颜侧脸过来,淡笑在乍起的江面雾霭中晦暗。 “日子久了,皇叔定然会真心爱上颂儿的。皇叔别看她平时仿佛糊糊涂涂,其实心里比谁都通透敏感,心如明镜。她是个好姑娘。哲颜……衷心祝福皇叔。” 风吹起厉鸿澈的黑色袍裾和黑发,远看着一道俊逸黑影,冷魅,泰然,沉稳。 “你知道,我这辈子,不会再爱任何女人。” 他说得很平静。 心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,厉哲颜没有多语,但内心却很笃定。他,一定会。 颂儿,就像一颗种子,一旦进了心里,就会自动发芽,最后长成参天大树!等你发现时,已经晚了。他,就是很好的例子。 其实,从一开始,直到去年梁荷颂突然告诉他、她要离开他进宫为止,他都只是把她当做天真可爱小女孩宠玩着,并没有当自己的女人去用心爱过。从没有想过她会离开,因为,潜意识里他觉得梁荷颂那么柔弱得像个兔子,是不会离开他的。她需要他告诉她,诗词是什么意思,需要他告诉她,应该怎么做,怎么选。他一直以为他对梁荷颂是不可或缺的。直到最后他才明白,他错了。 “不过,朕会宠她。”顿了顿,厉鸿澈平静而郑重其事道,“朕已经亲口肯定了她的身份,便会对她负责。” “皇叔的品行,哲颜一直叹服、且为榜样。有这句话,哲颜也可安心放手了……” “你可安心。” 水浪声窸窣,江渚上白沙汀芷,如同染霜。天地间很安静,安静到让二人没有注意到船舱门缝里探出的那双水波粼粼的眼睛。